当我第一次见到杨志,他比我想象得要健硕很多,他的眼神中有一种沧桑,这是经历过坎坷、获得过荣耀、看到过悲欢离合的人,一个年轻人,一个丈夫,一名父亲。他走起路来,又有一股说不出的自信,感觉随时都在通往终点的路上。在他左右手小臂上各有一道长长的伤疤,尤其是右臂,足足有十几厘米,细密的横向缝合线,衬托出他受伤时的痛苦。在与他熟络后,才得知,右臂是他在伦敦参加铁人三项时留下的,前后经历了三次手术才恢复,左臂的伤则是爬山造成。
那个下午,我俩就这么聊着,说着,他向我讲述了一个个惊险动听的故事。我问他为什么要选择探险作为职业,他说源于儿时的梦想,他一直有一种探寻未知的冲动,想搞清楚知道山后面的后面还有什么。我问他第一次爬山的经历,他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,说那是大学毕业不久,加入探险公司后,尝试的第一座雪山。没有钱买登山靴,就买了个非常便宜的冒牌货,结果完全抵御不了严寒。没有睡袋,像上学军训时那样,给一床被子打了个“井”字背带就上山了。雪山给他的震撼不言而喻,雪山带来的困难也是始料未及,当距离顶峰还有200米时,齐腰的积雪让他退缩,然而他雇佣的藏族向导告诉他,既然选择了登山,既然来到了这里,就一定要坚持。十多年后,当他完成了一座座高难度雪山的攀登,当他来到地图之外的世界,见证了人类文明的奇迹,他从内心感谢当年那名藏族向导。 在海拔5060米的峭壁无保护攀登时留下的影像 我问他,什么是户外探险,为什么要从事这样一个职业?他说户外探险能够带你走出地图,来到世界的尽头,看到不一样的风景,体验不一样的人生。他用十多年的探险经历,写下了《走出地图——世界尽头的往事》这本书,把自己和朋友的故事讲了出来,让我们看到了一群不一样的人,读到了许多非凡的经历。 书中有一个人物叫Wind,杨志说按照北京人的说法,他就是一个老炮儿,也是中国最早一批玩攀岩的。书中只说了Wind是在攀登婆缪峰时发生滑坠而离开的。后来我去网上搜了一同攀登者写下的事故报告,原来Wind与婆缪峰有一些“恩怨”,在2004年时,由于大雪,他与登顶失之交臂。直到事故发生的2014年,10年间,有了第一个登上婆缪峰的中国人,也有人在婆缪峰发生滑坠,永远留在了那里。当Wind及另外三名攀登者再次来到大本营,10年前的两顶帐篷还在当年的地方。Wind比任何人都想登顶,在这次攀登的冲顶阶段,他变得十分兴奋,为了速战速决,Wind脱掉了羽绒服和冲锋衣,开始轻装冲顶。然而,突然变坏的天气,让这次登顶花掉了比预期更多的时间。最后,他们虽然到达了顶峰,可是错过了理想的下撤时间,不得不留在山顶,等待天亮。由于前期攀登造成的快速失温和高原脑水肿,Wind的意识出现了问题,这直接造了他后来的滑坠,因为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。 婆缪峰 杨志告诉我,其实对于登山来讲,安全地回到山下,才算真正完成一次攀登,因为有太多的事故都发生在下撤的过程中。在杨志刚进入探险公司时,他的培训老师曾对他说:“没有一座山值得我们为它付出生命,山是无法被征服的。” 就在Wind两次攀登婆缪峰之间的10年里,有了第一个登上这座山峰的中国人,在《走出地图——世界尽头的往事》中他叫星骋,他是杨志的朋友、同事。星骋原本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工人,然而一次偶然的机会,他接触了攀岩,从此一发不可收拾,没几年功夫,他成了当时中国最好的攀岩者,他不断地在岩壁上开线,开拓了很多经典的攀岩线路。攀岩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。2005年8月,星骋成为第一个登上婆缪峰顶的中国人。然而不幸的是,2007年的3月的一天,星骋登上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巴塘县党巴乡海拔6033米的党结真拉峰后,同样是在下撤的时候发生了滑坠,离开了我们。 星骋自画像 杨志说,探险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不确定性,这些不确定因素作为探险的组成部分,让探险散发出不一样的魅力。 1934年夏天,瑞典考古学家贝格曼在考察新疆罗布泊地区时,发现了一个有“一千口棺材”的墓地,贝格曼给这地方起名为小河墓地。1939年,贝格曼在斯德哥尔摩发表的《新疆考古研究》一书中,对小河墓地宏大的规模、奇特的葬制,以及丰富的早期文明信息的描述,引起了学者们的广泛关注。然而,由于罗布泊的广袤,加之近年来其中湖泊水域的干涸,使得小河墓地神秘般地消失了,直到2000年,才再次被发现。杨志带着对小河墓地的向往,毅然决定前往探寻。就在他和同伴维尼驱车深入罗布泊腹地时,发生了翻车事故,好在人没有受伤。可是,由于他们把饮用水装在10个大塑料桶中,翻车致使所有的桶开裂,饮用水一下子全没了。没有任何后援的他们,困在了荒无人烟的罗布泊中央。他们曾经试过用汽油桶去积攒露水,却因为喝下了不到10毫升混着汽油的露水,而呕吐不止。在荒漠里,在已经断水两天后,杨志看到了海市蜃楼,一片烟波浩渺的湖泊在不远处出现,当时的他已经不能也不愿意再去判断那是真还是假,他拼尽全力向湖泊走去,最终却扑了空。在翻车后的第三天晚上,杨志和维尼为了保持体温,选择把自己埋在沙子里睡觉。维尼说希望第二天醒来时,他们还活着,杨志则写好了“遗书”,把他揣在口袋里,幻想一旦他们失踪,纸留存的时间会很长,若干年后,当别人捡到纸,便能够将其带给他的后人。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,就这样一夜过去了,当他们再次醒来,伴着清晨第一缕阳光,他们被路过的越野车救下了。这就是探险的魅力吧,充满了困难、危险和奇迹。 小河墓地素描图 小河墓地素描图 记得一次收听杨志的访谈节目,他讲到有一回他去澎湖潜水。当地的朋友告诉他,在天气好的时候,站在一边的山上,能够看到水下清晰的城墙轮廓。当他下潜到城墙边时,一种神秘和震撼的感觉将他包围,他深深地被打动了,因为伸手就能够摸到未知的原始文明。这座在《澎湖县志》中就有记载的海底城墙,至今没有人知道它由谁所建、建于何时,有人推测在3000年前,有人推测在7000年前。整座城墙呈“十”字分布,城墙的走向为正南正北,正东正西。据说,这城墙与日本海底神秘的“金字塔”古迹具有一定关联。 澎湖虎井沉渊方位图 杨志到过很多地方,其中包括地球最南端的城市——乌斯怀亚,它被称为人类文明的尽头,也是太平洋和大西洋的尽头。杨志说,乌斯怀亚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小城市,城市里面有好多老房子,是那种只有童话里才有的一两层小木屋,非常可爱。整座城市沿着比格尔水道修建,水道分割了太平洋和大西洋,以西是太平洋,以东则是大西洋。从乌斯怀亚登船,向南可以看到地球最南端的灯塔,那是真正世界尽头的灯塔。当时,他看到那座灯塔的时候,心里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,很难用语言描绘。或许应该是一种惆怅或者是一种孤独吧,毕竟再继续向南走就是德雷克海峡,跨过德雷克海峡就是南极洲了。那是真正的蛮荒之地,是连法律和上帝也不会有的地方。为什么这么说呢,因为早在大航海时代,有一首流传在水手和海盗间的船歌,歌词大意就是:一路向南,乘风破浪,过了南纬50度就没有了法律。继续航行过了南纬60度,就连上帝也没有了。这首歌听上沧桑而悠远,很容易让人伤感。 童话般的小镇 世界最南端的灯塔 谈到了南极,我问杨志,听说有一种成就叫做7+2,也就是攀登过7大洲的最高峰,徒步到达过南北两极点,这其中最难的是攀登珠峰吗?他冲我摇了摇头,告诉我,最难的是查亚峰。随后,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。 查亚峰 查亚峰是大洋洲最高峰,位于印度尼西亚境内,同时也是世界上最高的岛屿山峰,峰顶终年冰雪覆盖。其实他的海拔并不高,只有5000米多一点。然而,这座山却非常神秘。 原来,查亚峰的山下密布着未曾开发的原始森林,在原始森林里生活着原始部落。这些原始部落的人有自己的传说和信仰,他们也知道外面世界的存在,而且和我们的世界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。有的时候他们会用猎获动物的毛皮和外面的人交换一些盐。由于在森林中,只能通过焙烤一种植物的根茎,才能得到很少量的盐,因此盐被原始部落视为最珍贵的物品,是祭祀用的。有时部落里的成年男性向女性表白时,会说:“让我做你的盐,好吗?” 攀登查亚峰则必须通过这些原始部落的领地,而有的时候部落会禁止攀登队进入他们的领地。和他们打交道充满了不确定性。曾经国内有一只攀登队去查亚峰,原始部落的人允许他们进入了,当他们在攀登完成后返回时,部落翻脸了,不准他们再进入。 原来,这支攀登队去的时候,刚一离开部落里就有人生病了,部落的人就认为是这群外来人亵渎了他们的神明,神明就降下疾病来惩罚他们。所以不允许攀登队再次穿越他们的领地。开始还好,他们每人都携带了给养,他们一直在和原始部落的人沟通,但对方就是不同意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给养眼看就要耗尽了。最糟糕的是,他们用于对外联络的卫星电话的电池也坏了。 可他们运气不错,队里有一哥们儿动手能力特别强。拆开卫星电话,把供电电路直接连接到用来充电的太阳能电池板上,用太阳能直接实现供电。在有太阳的时候,他们赶紧举着太阳能电池板追着太阳光打电话回国求救。最终,这支队伍用非常特殊的方法,才走出了部落。 接着我问他,那么最难攀登的山峰是哪一座?他毫不犹豫地告诉我,是乔戈里峰,也就是K2,在登山界,人们称它为野蛮巨峰。在《走出地图——世界尽头的往事》中有一个他与夏尔巴人旦增·拉克巴的故事。他通过与拉克巴的接触,一点一点地打开了因为K2山难而自闭起来的拉克巴的内心,拉克巴最终告诉了他,那一幕幕发生在野蛮巨峰上的悲壮往事,真实地还原了发生在K2的人类登山史上重大山难的全过程。 K2 夏尔巴人丹增·拉克巴是丹增·诺尔盖的后人,丹增·诺尔盖作为珠峰的首登者,成为以高山向导为主要职业的夏尔巴人中的灵魂人物。2008年,具有多年高山向导经验的拉克巴为了给孩子治病,贸然地接下了协助法国富商攀登K2的高山向导工作,然而,这却成为一个噩梦的开始。 杨志为我翻开《走出地图——世界尽头的往事》,给我看了一段与拉克巴有关的片段: 拉克巴把目光转向达娃:“从伊斯兰堡出发后,连续2天我都在做一个梦,我梦见了我们的英雄!” 达娃脸色有些难看:“我们的英雄?你是说丹增·诺尔盖?你连续2天梦见丹增·诺尔盖?” “是,我连续2天梦见了丹增·诺尔盖!” 达娃嚷道:“你梦见了什么?这太不吉祥了。” “连续2天晚上都是相同的梦。丹增·诺尔盖还是我小时候看到他的样子。在梦中他很忧郁地看着我,他还对我说了一些话。他说的好多话在我醒来后就忘记了,我只记得他要我小心。” 达娃一把抓住拉克巴的肩膀:“你为什么不警告那些法国人,你们当时就应该放弃攀登,掉头回家。你为什么不警告那些法国人?” “抱歉,达娃我没明白。你要拉克巴警告法国人什么?你刚才说的太不吉祥又是什么意思?”我完全不明白达娃为什么反应如此激烈。 拉克巴长吁一声:“对我们夏尔巴人而言,如果在某件重大事件前夕,梦见了逝去的先人,这是很不吉祥的。这是我们的先人发现了前方的危险而出面对我们进行警告。” 我不以为然:“拉克巴,我想你的梦不过是一个巧合而已。” “不是那样的,在我们的信仰中,我们认为逝去先人的灵魂会在天空中守护晚辈。你知道的吧?96年在珠峰的那起灾难,我和达娃都是亲历者,仅仅一个晚上的暴风雪就导致5人遇难,包括两位那个时代最优秀的职业登山家霍尔和费希尔。但是你知道吗,96年在珠峰的那次灾难其实是有先兆的。在那次攀登期间,有好几个夏尔巴人都梦见了逝去长辈出面警告,还有一个夏尔巴人在营地看到了逝去先人的身影。但是,那些攀登者们都对我们的警告置若罔闻,最后灾难真的发生了。 达娃 看完这段后,我合上书。一边的杨志跟我说,《走出地图——世界尽头的往事》是他十多年的亲身经历,里面有青春、有泪水,有激情、有伤感,这10多年的探险生活,是他最美好的回忆,他用文字将它们记录下来,希望多少年后,当他年老时,能将里面的故事讲给他的孩子听。 《走出地图-世界尽头的往事》 群众出版社 |
哪有什么岁月静好,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。 在贵州,每一帧安居乐业的幸福画...[详细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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